三川三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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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也】神仙骨

交党费,,,来点风后伤痛双向奔赴文学,,,,



以下正文!



形散神聚,形散神聚,好。诸葛青细细咂摸四个字,越品越觉得这词好像内谁的私人订制,但其实多少有点望文生义的意思在:王也头发长度成谜,皮筋扎成丸子兜不住一头碎发,放荡不羁从额际逸散垂下几缕,懒散一站没个正形——可不是“形散”么。然而这道爷成天在他眼前袖手晃,终于有机会解锁丸子头高马尾之外的第三种形态:诸葛青目测道长这头发放下来能垂到腰眼儿。



道家圈子里对留头发这件事多少有点执念,往大了说剃发易服是不尊不孝取乱之道。灵玉真人入职哪都通的唯一条件就是不剪头,碧莲小哥妹妹头也能硬生生攒出一个发圈的长度。诸葛青早晨起床,光脚站木地板上打完太极行云流水给自己缠发辫儿,长长柔顺一条垂在后脑……就很容易联想到张楚岚身边那鬼精姑娘也成天顶着一头乱发,脸蛋瓷白眼仁儿黑的要滴墨。



再从邋遢姐们儿联想到他王道长就顺理成章。王也头发也长,发丝细且软,黑的像焗过油。诸葛青眼瞅这人成天白踢卫衣老头衫,凉鞋AJ拖拉板,二十五六就能搭出一种狂放不羁的黄昏直男风,也没好意思问他武当景点有没有洗剪吹服务。答案明摆着:就是有,因为懒也不会去。



狐狸心说他还真就挺欣赏王也这种没心思折腾自己的性格。他家在浙江,年年二三月全国各地的普通人美术生往那儿扎堆儿,南方折磨人的初春很能考验青春期少年少女的表现欲,他诸葛青还穿着高领毛衣搭风衣的温度,站在路边吸早晨豆浆,就有背着十几斤重画袋的小姑娘顶着一张人民币涂抹出来的精致脸蛋来问路。姑娘问小哥哥象山区转塘路是坐8路公交车么,诸葛青笑眯眯拢大围巾:不是噢,而且考试还是建议走路去呢,不然堵在路上也是干着急。



王也知道这事,就说人家姑娘是想跟你搭话呢少爷,莘莘学子不容易,考学路上还得被你调戏。诸葛青就奇:我还没说后面的故事你怎么就知道情节走向?道长耷拉眼皮,用一种看白痴的表情——我还知道你接下来说的什么话,8路公交车会堵在路上,但是姑娘你已经走进我心里。然后少爷叹服,王道长真乃我心中一朵解语花,这下把王道长噎的黑眼圈又重两层。



就说欠不欠,他诸葛青确实有招摇撞骗小姑娘的资本,况且这人还真没把这张脸浪费。漂亮姑娘随手撩一下但同时退的比谁都迅速,王也估摸着这人其实是有点心理洁癖在,命犯桃花却片叶不沾身,看着笑眼弯弯好相与,实际上清傲的很,深究下去跟谁都疏离。



他心里门儿清,拍拍少爷肩膀说小伙子挺好,慎独还知分寸,君子风范,后者就回他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路过张楚岚说老青撩完姑娘不负责还能说是君子,大老王你不对劲,宝儿姐单纯可不能让你带偏咯!冯宝宝端着纸碗嚼红糖糍粑,一双黑色眼珠打量夜市里三人,直看的这俩心里发毛。最后碧莲给他台阶下,敲诈王也一张红票领着冯宝宝举回来四只轰炸大鱿鱼。



诸葛青慢条斯理地咬炸面衣,看王也心事重重,四个人圪蹴在马路牙子上等公司的车接回去。直到冯宝宝啃完两根竹签,王也如梦初醒,自然而然把手里没动过一口的鱿鱼串递过去。诸葛青恍然大悟原来他这份也不该吃,四串比脸大的抱脸虫全是孝敬给咱姐们儿,王也就乐,细软头发丝扬到他擎签子的手。


碧莲惊奇地看他俩:好家伙,孝敬姐们儿,老青你北方话真地道,老王没少教?


王也一顿,别瞎说,老青哪用教,这鬼机灵学啥都快。“鬼机灵”本人细嚼慢咽,不紧不慢咽下最后一口炸鱿鱼:地摊夜市大概没炸熟,孜然辣椒面盖不住嘴里尝出来点腥味。


入乡随俗,入乡随俗。他眼睫一弯,冯宝宝眨眼睛,愣是从两个神棍身上看出来点不对劲儿。












王也躺在被子里,眼底青黑没黑过头发,白床单黑头发铺散开对比强烈,色块之间是他皮肉颜色略显暗淡。类比洒金熟宣沾了水中间晕开一段墨,安静,耐看。


这类比意味好,得是乌沉沉的徽墨在端砚上划开,贵气沉稳;又或者单价十五块的一得阁,挤一滴在白瓷盘里随取随用,一下子挤多收不回去,等干再次拿出来就起了皮,无力回天。把王也类比哪个都自然,中海王卫国三公子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上年头的徽墨 一点如漆落在纸上也不算辱没。而一得阁廉价,三公子也不嫌弃,大概只遗憾他所学奇门不怎么修符,十五块还是十五万在他这儿没差别。


诸葛青单纯只觉得王也躺床板安静过头,他头发铺散开在白床单同样乌沉沉,沉静得无声无息。两相对比白的越白,黑的乌漆麻黑,剩下的脸色也说不上好——“中庸”,他没来由地想,黑与白中间是什么,是中庸,是王也,王也身上三种颜色,三种看起来完全不健康的颜色。


他属实想不明白病床上这个人如何才能把自己搞成这种样子,稀碎,凄惨。然而王也睡着呢,他能做的仅仅是在旁边数数:王也右手手背三条静脉插一根针,一根针连一袋药,一袋药挨着一瓶葡萄糖。一袋滴完护士来换药,他问问护士为什么这个人这么能睡,而年轻姑娘麻利插针只面无表情说药物里有镇静成分。诸葛青听到这心里一震:原来神仙也会臣服于区区巴比妥。


有的事就不讲道理。明明你强的过头,你在我心里已经比肩神明,可是现在这人看上去安静无害,甚至脆弱到如果没人看着滴瓶你就有可能再被推进手术室。


诸葛青把视线停在王也的脸上,这北方人生的高鼻梁,眉毛偏粗眼仁偏大,平时眼睛半睁不闭尽显此人摸鱼本色。而现在眼皮完全合上,眼底青黑就喧宾夺主,完全没了那点仙风道骨的影子,药物作用下他睡得极沉,不像道士更像一个刚赶完ddl的年轻社畜。诸葛青凑近点,耳朵隔空他口鼻以上三公分,大概还能听到点细微鼾声——好家伙,这位爷是真够没心没肺,原来不一定是镇静药物,王也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巴比妥可能最多只是束缚点他睡觉不老实的动作。


神仙,神仙,我真服了你。诸葛青叹气,他时常觉得自己在王也面前没那么多资本。这得是个什么人?这得是什么样的肺癌才能让这人得上?同为术士其实心里多少有点眉目。他顺手伸向床头柜上果篮,挑出一个苹果操刀开始削,一边削一边小声念叨:老王你再睡下去我真的会把阿莲送的果篮吃光,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要是远离我,王也没结果,如果没结果,只能嫁给我,过门三十年,天天吃苹果。


然后他就看见王也抖抖眼皮子眯着个眼,起皮的嘴唇艰难翕动。诸葛青心说我趣老王你这浓眉大眼也不讲武德,漂亮姑娘给你换水你不醒专挑我骂你的时候醒,你跟我多大仇还是你也乐意过我武侯家的门?


病人眼睛慢慢又睁开点,有点迷茫地看清身边还有一个活物,喉咙里冒出点撕吧的声音。然而这“活物”还沉浸在“过门”的震撼猜想里,手里削了一半的红富士将掉未掉,看的王也脑门子青筋直跳。


“sh……”


诸葛青终于注意到这人醒了,他惊的不知道是该去拍呼叫铃还是先把手里的苹果刀放下。王也看明白了,莫名其妙心头火起,掀被子要坐起来再喂这厮一嘴土。然后诸葛青突然就悟了,他丢了手里家伙事儿很上道地上前按住王也:你别乱动,你是不是口渴,我给你倒水。


老王。他自以为很贴心地接了杯开水,垫了隔热垫递过去。有什么话润润嗓子再说,你别急,我不走。


王也被打断施法,眨眨眼睛心说我急啥你来干嘛,接过纸杯就往嘴边放,嘴唇干裂被开水烫的一个激灵。










怎么搞的?王也提拉拖鞋在屋里溜达,手里擎着吊瓶杆,吊针还连在右手,耷拉腰杆浑不在意一身行头仿佛精神病人举着葡萄糖溶液禅杖要往西天去。他闻言回头看,诸葛青照旧眯眼睛,坐椅子上八风不动削苹果。


嘿,不清楚。精神病人挠头,多少有点憨厚:小毛病,过几天嘛事儿没有,照常举铁撸串。


啪嗒,苹果皮打着卷儿从他手里断裂掉进垃圾桶。王也在心里默默举牌十分,好准头,干脆利落一刀切,完全没有诸葛青往日那种让人搓牙花的闷劲儿。不对头了,王也后知后觉这人不对劲,这狐狸合该骚话满天飞才对——经验之谈,闷嘴葫芦状态下的诸葛青心里绝对藏事儿!道长心下一凛:他生怕这人再甩给自己一句“我这人做事都是先替自己着想”,然后甩下一道赤练放火烧屋扬长而去。


他多少有点心虚,揉揉鼻子,那头诸葛青还闷着继续削皮,王也已经开始幻视这人上手削自己:“真没事儿,老青,以前有这种情况都是过会儿就——呃,以前。”


诸葛青很好地抓住他话里那个时间状语,他动作一顿,听见王也自辩不成抬起一张不分喜怒的脸来。说实话他这脸本来也看不太出来高不高兴,但是王也咽个唾沫就知道这人心情绝对不对头。然而后者盯他半晌,咔擦一声咬了口苹果,一边吃一边发出点意味不明的笑。


“神仙,”他把那块儿果肉咬的爽脆利落,听起来带点泄愤意思在,“真是神仙。”王也不明所以,单手拄着吊瓶杆,两米半的杆子头挂着密封药袋和玻璃吊瓶,摇摇晃晃叮当响,看起来还真有点神棍那味。


我夸你呢,诸葛青咬牙切齿。


道士耷拉肩膀摊手无所谓,得,你不乐意好好说那我也就当个乐子听。然而这厮说着说着竟然开始有点委屈了,王道长摇头晃脑寻了块干净地儿叉腿坐,掰扯自己:你看,你现在知道别人不听话是啥感觉嘞,我才烦:罗天大醮我跟阿莲说给他两个选择,他就非选气我那个、我又跟马仙洪说人要知命,人家还是要一条道走到黑;至于老青你呢,非来招惹我,搁村里头那会儿我三天两头琢磨你这狐狸为啥非得留下来,到现在我都觉得打你打的真不亏。


诸葛青看王也坐小板凳上甩袖子自己骂自己的,背影松松垮垮,放下来的长发垂到腰眼儿,随着动作到处乱翘 一跳一跳。他张张口,又闭上。


青你说啥?王也没听清回头看他,牵扯吊瓶叮咣乱晃。


啊?没事。


诸葛青继续啃苹果,大概是真要把张楚岚送的果篮吃完。














乾一坤八,上乾下坤,天地否。


巽五坎六,上巽下坎,风水涣。


张楚岚奇了:嚯你这卦够惨,老王,连着两卦不是凶就是困,怎么,你家股票要跌?


王也摸摸脖子:不能吧,我爹说我回去之前不分家产,他总不能因为我不还俗就把自己给耗死啊?


张楚岚看看他,随手收了易经:“那如果不是财利方面,就得是你自己方面,比如你这病——老王,我之前就觉得你不对劲,纳森岛之前跟你打电话就听出来了:我还寻思什么邪风能把你给吹感冒?电话里面就听你肺气虚,咳的气都不稳。”


扯犊子,王也笑骂,你才虚。你怎么不说是我感情方面?卦都没解全乎,天地否风水涣,两个连一起看是命不该绝柳暗花明,负负得正否极泰来。


你搁这儿叠buff呢,张楚岚一愣:“感情方面?你这木头要开桃花?你要是唠这个我就不困了,桃花?就这卦,桃花煞还差不多!王道长命中注定过情劫,这新闻要是小师叔听见都得多问一句我是不是又诓他……老青呢?你没跟他说?”


话到这儿再迟疑多少就显得有点尴尬,王也寻思诸葛青那态度,脑袋浮现那人长身玉立插兜眯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边竟有点痒:“他知道,前几天人家还专门来看我,吃完了你拿的红富士。”


“噢这样,那他怎么说?”


他怎么说,我怎么知道他怎么说?王道长咳嗽一声,心情复杂:“他骂我来着,呃,也不对,他夸我神仙。”


张楚岚肃然起敬。



冯宝宝看看他俩,自己夹了一筷子涮羊肉,与此同时指了指火锅店贴的标识:自觉扫码出示店员二码一证。王也心说多凄惨,我一肺癌早期现在要证明自己非新冠,多少有点晚景悲凉。


他没辙,点开小程序给那死心眼儿姑娘看了健康码和疫苗证明,冯宝宝瞅一眼,点点头继续下羊羔肉。粉红色的肉片几乎是一下锅就变色,铜锅热气腾腾咕嘟咕嘟冒小泡,他盯着出神,没注意到这神奇女侠突然给他捞了一碟烫鸭血。王也受宠若惊地捧着碗接了,张楚岚看看前者又看看身边那话少女孩,了然:宝儿姐意思是你多吃点,鸭血清肺。


年轻道士涮芝麻酱动作一顿,然后夹起一筷子鸭血往嘴里放,泄好的芝麻酱竟让他吃出来点苦味儿。他咂咂嘴,说这家铜锅涮不地道,下次做东请你们吃乾隆白菜。














张楚岚和冯宝宝在北京待了四天就走,他俩来这一遭还是顺路,公司在华北这边有任务。对此王也表示理解,百忙之中还能抽空看看他这闲人二位属实有心,张楚岚拍他肩膀,多少带点儿愧疚。


“之前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是这两天看你吃药也感觉出来不对劲儿。”碧莲看看身边的姑娘,叹口气,“上岛之前跟你说那些话你别往心上去,但是你这病不小,事儿也不小,你自个儿……上上心。”


王也乐了:我不往心上去那能成么?阿莲,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能理解。换我我也不乐意连累身边人,你小师叔找的个好师侄。


张楚岚盯着王也,眼神有点复杂:“那你呢?”


懒散道长摊摊手:随缘,管他天地否桃花祸,在我这儿能用奇门解决的都不是事儿。而且之前不都跟你们俩说好了,甲申之乱我会查下去,冯宝宝我能护就护。


年轻人深深地看他,把道长看的莫名其妙。


半晌,张楚岚呼出口气:少用点儿你那逆天能力——成,我信你,老王。公司承你的情,我替宝儿姐先谢谢你。


王也挥挥手,咳嗽一声。身边一直没出声的长发姑娘按了半天手机,这会儿抬头跟他说:“王大哥你这人,能处。”把王也一口气噎的没顺过来,登时又开始一连串的咳,引起火车站人群的注意。高马尾年轻人捂着口罩翻自己手机健康码给身边看,环境这才平息一点,他心说宝姐还是懂,信宝得永生。


这一串的咳嗽终究是有点猛,比之前哪次都剧烈。他弓着腰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张楚岚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只能说宝儿姐你少说点话你看你给人老王给吓的,冯宝宝观察他半天,猛地伸手拍他胸口几处地方,猛力之下堪堪止住。年轻道士终于平复住呼吸,本就扎的松散的马尾更是岌岌可危,一额头散毛,而面部因为刚才的咳嗽涨红,额上冷汗直冒,在深秋的北京火车站他看起来别样的凄惨憔悴。


张楚岚咽口唾沫,这是病容:肺阴亏虚,干咳少痰,颧红盗汗。


你保重,他只能这么说,带着点无力的珍重。王也抹抹脸摆手,不碍事儿小毛病,入秋天干火气大,回去吊梨汤。别用那种眼神看我,阿莲你这祸害都没事我这个当叔叔的怎么会有事儿。


张楚岚拉起拉杆箱,过海关前最后看一眼王也,冯宝宝跟在他身边。




这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海关之后,他起身离开,刚才那姑娘手劲儿够重,在压制了咳嗽之余也让他这会儿才缓过来。王道长不禁感叹这姑娘到底是朵奇葩,心有余悸拍胸口,却在风衣前胸袋里摸到个东西。


他一怔,小心翼翼把那团物事扯出来:一条黑色的道巾。


其中一端阴阳鱼的下方用白色笔写了个字。


“——”。
















诸葛青在北京呆了一星期,最后一天去逛香山公园。他关掉百度攻略,手里盘手串克拉克拉响。


二十颗十七瓣金刚菩提子串一串儿,潘家园老大爷跟他说这东西好,十七瓣的金刚菩提子避灾厄,而金刚寓意无坚不摧。诸葛青心里一动,问有祛疾消病的吗,那大爷就乐,说小伙子是要送人?送长辈还是平辈?


他眯着眼睛笑:我为什么不能是自己买来带?好吧好吧,送平辈人,就图个吉利。老大爷给菩提串上油说得嘞我就知道,图个吉利那也是心诚则灵。你们这个年纪的伢心思活络嘴上没毛,不比姆们那时候一板一眼——送给男娃女娃?是女娃娃我再给你套个壳儿。


诸葛青心里只想王也:那年轻道士五官挺括,眉眼稚气却清冽,额际散落的头发丝无风自动如谪仙,高马尾扎起 露出段光洁修长的颈。连帽开衫阔腿裤,宽松布料下面的身板清瞿懒散没正形儿。


他喉头微痒,说:女娃娃,秀骨清相,长的是真好看,就是有点没劲儿。







避病消灾得是四瓣儿的金刚菩提,诸葛青摩挲手串,圆钝表层盘几天已经有了点润色。他最终还是挑了十七瓣的,左右是下定决心要送出手,对于王道长来说似乎避厄还是消病都没差,后者更刻意罢了。况且他们圈子里又有谁会真正信这个?释道不一家,后知后觉菩提是礼佛器而全真派不兴用这个,更遑论他个术士对此耿耿于怀。


而且……他心思再活络有什么用,对上王也那个木头也白搭。


诸葛青抽出手机看微信,指头悬空对话框以上一公分半天敲不出个字。十一月北京天气冷,香山遍野红叶如火,山林与天空的交界线柔软美好如浪潮。这是个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的季节。


什么理由能把王也约出来?难道说:啊,兄弟我该回杭州了,你个东道主不来尽尽地主之谊?


忒扯。诸葛青打了字又删掉,手指都有点僵。然而他心里明镜儿似的:不需要理由,其实只用发个定位甩一句“过来不”然后别的啥都不用干,王也就算拖着吊瓶都会买票进来找他——防止自己抽风犯夯又被马仙洪之流拐走。道长这人实在重义气,对别人的责任感强过头,竟跟他那云淡风轻的样子是两种极端。


仿佛那站不直的脊梁骨都是万丈红尘压弯的,分明原本自在逍遥一个人。


王道长虚怀若谷,呸!诸葛青想到这人在病床上的蔫巴样子就不舒服。天地洪荒需要你一个二十岁的道爷力挽狂澜?你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了,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武侯后人自然懂。然而我本家那边供着的老祖宗曾经逆命格也做不到的事你个小道长逞什么能,真把自己当神仙?


还真有点大道无情的意思:神仙来去无牵挂,心怀天下,大爱无疆到与绝情无差。想来反而是他个凡人痴心妄想,落了俗。


诸葛青心里揪着,一想到王也就牙根酸。心动使然,其实一开始的接近那人的目的也不纯,不是吗?他曾经被风后奇门所震慑,心魔为此日日夜夜入梦来,自己也不过一觊觎他奇货可居的俗人罢了。最后终于想明白:王也就是这般高山仰止一入世谪仙,他反倒释然——世间万般变化,出来历练一遭竟让他真撞上一个完人,也许说起来竟是自己的运气。然而撩起三昧真火的同时却也勾起来点心火……自此友人A彻底成了压在诸葛青心底一个影儿,不时搁他眼前晃悠,惹他心烦乱他心弦。


这哪是诸葛青的心动史!从执念到心魔,再到一个枯瘦单薄的愿景,所想所念全是王也一人,可又与王也无关——他竟不过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不怨他跟那大爷说送给异性朋友,不是胡诌,他倒希望王道长真是个女娃娃:撩妹国手至少可以名正言顺牵她手,黏糊糊地把菩提串儿套她腕上去,说你爱惜爱惜身体别乱来,我心疼……然后再也不撒开。


可神仙不动情,女神仙也许还偶尔下个凡,便宜便宜凡夫俗子。















冯宝宝发来一条语音,诸葛青伤春悲秋之余手一抖切过去:“不晓得咧,张楚岚也不教我乱嗦,东西我放王大哥身上了,你要找他尽早哈,天天梭哈我看你瓜兮兮咧。”


他心里犯嘀咕不知道这神奇女侠在第几层,甚至都不敢确定“找他要尽早”是什么意思。又想到王也那病怏怏的咳,心头一紧,回了句“谢谢姐”转头就给王也打电话。








王也眼前发晕,接了通狐狸语焉不详的电话,耳鸣盗汗心跳如雷。


“公园,得嘞,这就去。”年轻道长看看手机,下午三点,心说诸葛青这没谱玩意儿挑这时候看红叶还算合理。他抹掉额头上虚汗,刚才解决完一个公司的漏网之鱼——张楚岚冯宝宝北京此行的目的。心宽王道长叹口气,他时常觉得从碧游村开始自己多少也算得上是公司编外人员之一,负责解决难搞问题和杂鱼……那时候修理诸葛青顶多算收拾杂鱼,难搞问题特指马仙洪。后来因为跟碧莲保持联系,因着冯宝宝这层关系就再也挣不开了。


今天这次也是,碧莲前脚刚上高铁后脚发语音,内容大概是公司又查出来还有一个法外狂徒就在火车站附近露面,多少有点棘手,他刚上车转车得等下站,请王哥受累顺手收拾了扭送华北负责人,他随后就到。


王也回他个呸,孙贼你们是真没把咱当外人,这得发工资!


然后骂骂咧咧查线报去了。


过程不太顺利,也许是进来病气入体颇深,叠加他有意不动用风后,抓人的动作属实有点费劲儿。漏网之鱼身上有些功夫,行炁也稳中带狠,王也借他近身打完一套太极分鬃颇有几分羡慕:这人好歹还能用炁摆花架子,自己连放个奇门局都得思量能不能撑一把。


直到暗器出来之前他都是比较轻松的。几点寒芒从那人袖口闪过,他下意识奇门遁甲给自己来了个位移!电光火石间,聪明的王道长暗道完犊子不要过分依靠从前的战斗经验,然而下一秒乱金柝就跟着使出来——好歹制住了,没给咱周祖师爷丢脸。一套风后combo流利打完,直接扭送华北负责人,和负责人很客套地交接之后人家看他脸色,于是王道长就得来一句:小伙子注意身体,少熬夜多养生别纵欲过度。


王也打哈哈,心说我纵欲过度?别逗,我就一肺癌。




后遗症是直到接了这通来自狐狸的语焉不详的约战电话前,他都不太舒服。由于近来ICU经验值一路高歌猛进,王道长知道了耳鸣盗汗咳喘都是他这该死肺癌的并发症。电话那头诸葛青还无关风月说我在香山公园等你,这头王道长头晕目眩寻思他作什么妖,看枫叶?还是效仿爱新觉罗在这取景打卡拍艺术照。


但是他还是去,于公是东道主之谊,于私是……王也叹气,咳嗽两下没压住,他觉得这事儿都没法分清公私。


不久前北京那个午后,他剖析自己自小都是个能让别人挑不出毛病的人,他可以把所有人都应付好——包括诸葛青。可是这人大概是他死穴,从罗天大醮他擅自改了这人的命之后,王道长终于发现好像那年杏花微雨,一开始在内景里就是错的。他不光入世,更早入局,而诸葛青和他就是奇门里的巽坎涣,上风下水不一定为大凶,但变数之大绝没办法再应付:当两个人的命格都搅在一起,再应付下去就该出事儿。


王道长骑上摩托车,拧把手奔目的地,扎起来的马尾辫与两根道巾在脑袋后面乱飞。


——况且他大概还想和狐狸有关风月。














然而到底是出事儿了。


香山公园售票处估计多年来第一次见到救护车呜哇响,上一次这么有排面的还得是爱新觉罗溥仪——王也停摩托车的时候就觉得要完,熟悉的心悸耳鸣 眼前一抹黑,倒下去的最后一个想法如上。


他甚至还有空庆幸 还好高速上没犯病。












再睁眼的时候就已经在床上躺着了。王也动动手指,后知后觉发现左手被一片温热包裹,带点潮气——诸葛青在床边坐着,握住自己的手,把脸埋进交叠的手掌。他光洁的额头紧紧贴住自己的手背,呼吸吐气打在一片腕部肌肤,于是王也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那人的疲惫。


完蛋,道长咽口唾沫——这醒的真他妈不是时候!


诸葛青绝对知道他醒过来了,然而他只是捧住他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没有看自己,整个人散发一种颓唐无力的气场……硬要王也打比方,他大概只能够想出“狐狸出门一趟回去发现窝塌了”这种不着边际的画面。


他觉得自己还是再睡一会儿吧,道长心虚闭眼,可狐狸没给他机会:“怎么搞的?”声音好像被冬天北京的风狠狠刮过,卷着内蒙吹过来的沙尘,哑的人心惊肉跳。


王也不装睡了,诸葛青还是不看他。


他想抽回自己的左手,但是诸葛青握的实在是有点紧。遂叹气,心宽如其终于感觉到些许心累:“还要我给你答案,老青,内景都懒得用?”


——我不想问。


诸葛青很干脆地回答,干脆到斩钉截铁,多少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在。王也看看他,莫名其妙,突然就笑起来:你不想问内景?为什么,我得了什么病这种问题对世界的影响能有多大呢?以至于你堂堂武侯后人都不愿意要答案,还是说你不敢?


他被握住的手一紧,诸葛青仍然那副态度,手腕上菩提串丝毫未动。


王也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忒造孽,区别是上一次诸葛青吃苹果,现在这人三棍子打不出个屁。又一阵无名火起:每次这狐狸有事儿憋着不说难受的都是他,憋到最后他好像真成了个心思单纯的傻白甜。王也目视前方看天花板,吊瓶里的水已经过半,旁边还挂了好几个空袋。



“其实你都知道,”他沉默一会儿还是开口,“憋着装孙子,至于?我今天才认识你么?”


年轻人猛地抬头,目呲欲裂:“我都知道又怎样?我就是想让你告诉我不行么?谁憋着装孙子?你若是告诉我我会憋着不问?老王——我问过你,你告诉我没事儿过几天就好,那时候我就知道你骗我。”


王也看他眼睛通红,一时哑然。


“你一直都骗我,”诸葛青看着王也,咬牙切齿,“是我今天才认识你,王也,你真是神仙,你心怀天下,因为这世界没了你都不会转。”


“……”


神仙张张口,说不出话,这样的诸葛青很陌生:愤怒但克制,说出的话可堪刻薄。但是王也没办法移开目光,眼前的年轻人是如此的认真,烧着火的眼睛里只有自己一人。他再一次想自己果然错了,最开始……就是错的,奈何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事不关己,至少在面对诸葛青的时候。


只是这人的凶狠只维系了一下就尽数崩溃,年轻人捧住他的手,那只手上清晰可见是廖廖针孔,入眼凄凉。诸葛青心底剧痛,他捧住一只伤痕累累的手就像捧一盏将息的烛,风雪夜找不到回家路的旅人在迷途踽踽独行。


“……可是我的心没你那么大,” 到最后大概只放得下你一个。


他早已在内景里问过一次,本以为光球不会很大,可是在看到体量之后诸葛青的心就一寸寸凉下去:和风后奇门有关的病又会小到哪里去呢?“本以为”?“本以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王也在秦岭,在不知名的岛,在无人的树林——甚至早在碧游村,在他与心魔互相折磨的时候,王也那段漂亮的脖颈就染过惊心动魄的红,而他竟是在这样的“不知道”中错过了太多次,直到现在……该明白的,他的神仙从天上来,迟早该回天上去。


金刚菩提子安静地绕在他腕上,直到现在都没送到该送的人手里。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会哭啊,老王,”诸葛青想笑,王也不知所措的脸在他看来无比讽刺,可是他没有:“大道无情,我说你温润,原来竟然是我不知分寸。”


“直到现在,你都在后悔不该贸然改我的命,而我一直在等你告诉我。”







王也看着诸葛青,想起很多。他想起自己蒙昧浑噩而独醒的学生时代,想起“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想起他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师祖师叔,他落俗窠臼而豪气干云的父亲,他恨不成器却心软护短的师父——他生命中那些无可替代的片段和人,最后尽数收束于眼前:一个超然物外,心有不甘的诸葛青。


他超脱众人二十年,最终因“众人”回归茫茫众生。


王道长突然觉得很累。


他想随便了,自己本就一介闲散人,从不想去挑战什么改变什么。他三尺微命,沾染一身命途多舛,无青云之志亦非失路之人,没道理这世界此般为难。大道无情,随势而安,不过是“怀璧其罪”四个字,他没必要费尽心思防着一个狐狸精。


他该停下来歇一歇,乾坤否巽坎涣,天封地闭不交通,风吹水动任自流。


那两卦竟是叫他乱说说对了。









王也叹口气,我算是栽在你身上。动动左手,尔后反握住一个悲伤迷惘的诸葛青,俯身去亲吻一双熬红的眼睛。





那狐狸瞪着眼直直看他,病床上的神仙只笑的云淡风轻,几近羽化而去。




“——你当然知分寸,是我不知好歹。”




















—————————————————后记




张楚岚带着冯宝宝从负责人那边领回公司一个在逃犯,随即马不停蹄坐高铁到北京。


不摇碧莲觉得自己这回是真欠老王一个大人情,若非任务对象级别不低而王也又刚好离其不远,哪怕是顾着这人咳嗽咳的死去活来都不该麻烦他。他张楚岚就是嘴上乱开闸,真要老王去送死他不可能不心疼,更何况自己不行以后宝儿姐还得托付给人家大老王看着。


到地方打电话问人在哪儿,冯宝宝冷不丁一句“那两个人在一起”把张楚岚唬住了。他从包里摸出两张心相印,让姑娘把嘴上烤红薯给擦擦,冯宝宝专心致志对付一块红心蜜薯没手接,把脸伸过去让他擦。


张楚岚心说祖宗诶现在使唤我是越来越麻利了,认命地给冯宝宝擦嘴巴。


“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任劳任怨阿莲后知后觉不对劲,寻思莫不是姑奶奶间歇性机智症,“你说老青和老王?老青还在北京?”


姑奶奶看他一眼,然后继续啃烤红薯:“嗯,那哥子跟王大哥有事儿,他说不解决不巴适。”


张楚岚一愣,心里猜出点眉目: “我去……巽坎涣桃花煞,是这个意思……老王也忒惨了,大凶大困还碰上个眯眯眼儿桃花妖。”


“慌啥子,”冯宝宝吃完最后一口,接了纸巾自己擦嘴,把垃圾收拾起来丢进高铁站垃圾桶,“青哥子知道,我把东西给王大哥了,莫得事。”


“……?宝儿姐,有时候咱不是不信任你,就是说,呃,下次您机智的时候能不能通告小的一声儿……”


……













王也躺摇椅上,周易盖脸睡大觉,手腕骨伶仃莹润,缠一串圆满敦实的菩提子。



诸葛青特地走远了接电话以防自己声音过大吵到这人,其实完全是多余,王也睡觉质量之高压根用不到他操这份心。他听着电话,隔了几米远远的看:他的小神仙睡的没心没肺,四仰八叉,满头乱发被一条玄青色道巾松松扎起,配着手腕上的菩提串各种不伦不类。但是诸葛青就是觉得怎么看怎么顺眼……除了摊开的《周易》不解风情,盖住王道长口水横流一张脸。



“谢谢你,冯宝宝。”诸葛青眯眼睛,“下次请你吃轰炸大鱿鱼。”












——————————————————end











我,唉,新人,唉,为爱发个电



是真的狠狠爱上青也,至今想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完美的老婆,,,,王也,啊,我狠狠爱上,天下纸片人美男那么多,只有你在我岔劈上乱蹦,,,,,天不生王道长,我岔劈万古长如夜,,,,善良小神仙歪歪滴艾斯,,


【葛青:你没有老婆吗你跟我抢老婆】





一些彩蛋


    1.天地否:上乾下坤。否:不通,阻塞之意。上下不合,诸事不顺,不可妄动。在文中化用为老王太板正了,不想让自己的病影响到身边人,也不想让身边人【指zgq】过分担心自己——一种没心没肺的神仙老婆


    2.风水涣:上巽下坎。涣:涣散,散开,非凶卦,意思是过去的困难和问题会消失。巽为风,顺从,指诸葛青;坎为水,危险和困难,在这里指代王也。我没查到老王合什么卦,但是今年老王生日,很巧的是这一天是异卦【下巽上坎】,就很巧,和我猜的很像,,,,所以老王应该是合坎的。然后这个涣卦本身:风在水上行【谁懂,,】,推波助澜,四方流溢,为凶,需要积极手段克服——就是老青不憋了,直球震撼王道长三十年


    3.草,入了这个门发现是真的好玄妙


    4.道巾:一字巾,道教传统服饰,佩戴方便,外出云游时多见佩戴此巾。烂桃花多的可以佩戴,据说可以挡桃花【来自知乎】,,,,,就是没想到这个桃花指的是zgq【你吗】


    5.所以宝儿姐就是,啊,老青的僚机【什么】,阿莲给老王说桃花煞那时候之前,宝儿姐被老青拜托通信儿,就把老王可能有烂桃花这事儿给捅出去了,然后老青觉得不能够啊他得保护老婆,于是火车站送别那会儿宝儿姐治老王咳嗽的时候就把老青的道巾捎给老王了


    6.诸葛青就是矫情,,,他以为自己单箭头老王而且时常觉得自己不够格,所以很多话不敢点透,,,老王不说了,就一神仙木头。宝儿姐看出来这俩有事儿,就被老青叫出来帮忙。


    7.老王虽然是木头但他不傻,他一看到诸葛青送的道巾就猜到心思了,只是他不确定,而且也不敢捅破这种关系。他怕陷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王也是真神仙,神仙就该自由且无拘,否则哪一天真的回天上去他会很难过


    8.然后被直球打懵了,想开了,随便吧,爱谁谁,老子不仅要拯救世界还要一边谈恋爱一边拯救世界,老青我来啦!


    9.开放式结局,我不知道这个肺癌能不能好,既然是前期而且前科都是过段时间就没有,,,我觉得这flag就立起来了【泪】,,,,老婆,,,老婆虽然你战损很香可是我不想你回天上【谁泪崩】,,,


    10.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出自《道德经》,释义:所以圣人总是将自己放在别人的后面。因而赢得他人爱戴和拥护,反而处在众人之前;总是将自己置之度外。凡事不为自己考虑,正因如此自身才得以保全。


    11.有其他的再补充吧……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反馈摩多摩多,,,,如果有bug也请捉虫啦,会很高兴对内容进行探讨!为了写这篇查了不少资料嘞,入门奇门遁甲【极其皮毛,,已经头秃了就是说】,,,希望看的喜欢!给点评论求求惹求求惹,,,,,,,





我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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